伍继延口述:地产大佬们的海南往事

<{$news["createtime"]|date_format:"%Y-%m-%d %H:%M"}>  界面 侯瑞宁 3973阅读 2018-04-17 14:33

  有人说,海南是房地产的“黄埔军校”,但我觉得更像是“农民运动讲习所”。以万通为代表的海南房地产企业,都是靠自己白手起家,创办公司赚取资本,后来培养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老板、董事长。

  “海南让我从一个男孩蜕变成了男人。”伍继延稍带湖南口音的语音从微信那头传来。

  1988年,24岁的清华学子伍继延,从北京一路南下,踏上了即将苏醒的海南岛,成为最早一批进入海南省政府体制改革部门的工作人员,怀揣着“建设新中国”的梦想,希望为中国的未来探索出一条新路。

  期间,伍继延结识了后来在地产界被称为“万通六君子”的冯仑、潘石屹、易小迪、王启富、王功权和刘军等人。几年后,他们离开体制,下海创业,在充满无限可能的海岛上,乘风破浪,燃烧青春。大潮来临之前,他们带着丰厚的资本,各自天涯,多年后成为中国地产界耀眼的旗手。

  离开海南,伍继延作为第一批去新直辖市重庆投资的外地商人,以置换土地的方式修建了北部新城第一路——五黄路,后来发展成为中央居住区。他创造的“五黄路现象”被许多商家当做学习研究的范本。

  而海南是他们的“演习场”。

  在商业上小有成就后,伍继延在2003年成为了一位商会建设的推动者、湘商文化的倡导者、社会活动家,媒体为其冠以“湘商文化第一人”的称号。

  4月13日,在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30周年之际,界面新闻记者对话了湘商文化促进会会长伍继延,以下是他对于闯荡海南岁月的口述:

  踏上海南岛

  在我的人生历程中,海南是一个转化的关键。去海南之前包括在海南省政府工作的前几年,我还是一个充满理想的、阳光的男孩,但是经过了海南的洗礼,特别是商海的冲击之后,我成长成了一个能够“独立寒秋”、独立地面对社会、面对人生、面对世界的男人。所以,我经常跟朋友们说,是海南让我从一个男孩蜕变成了男人。

  1988年,我24岁。小平一句“我们正在搞一个更大的经济特区,这就是海南经济特区”的号令,让我们这些自认“真理在手,豪情满怀”的青年倍感鼓舞。社会上有“十万人才下海南”的壮举,清华园也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海南热。

  改革开放经过十年的探索,已经有了一些成就,但更多的是打开了一些空间,让我们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想象和期待。这个时候,海南突然说要建省要办大特区,是唯一的省级特区,而且比特区还要“特”,我就想,那海南的发展会比深圳更有意思,要去海南看看。

  去海南还有另外一个机缘。当时我们有一个特别的困惑,就是中国正在从旧体制中挣脱出来,但究竟什么是未来、新的体制在哪里?并不知道。人们普遍求新求变的心态渴望着一种自由,而海南给了我们对这种自由的想象。

  第一次去海南是1988年的寒假。我从冰天雪地的北京坐火车、坐海船一路南下,一路上不停地脱衣服。在海上晃荡晃荡一晚上后,早晨醒来站到甲板上一看,哇,一个阳光灿烂、热乎乎的夏天到了,马上就只能穿短袖了。

  当船逐渐靠近海南岛、看到海岸的时候,我心里有种强烈的冲动——我应该跳下去,游上那个岛,那才是我们向往的地方:阳光沙滩、蓝天白云、还有椰林,那是一个天堂一样的地方,是我们的自由岛。

  自由岛是什么意思?我的理解,第一比内地钱多。那时候开始搞特区,深圳、厦门特区同学的工资比我在内地高了几倍,人家几百块钱一个月,我们几十块钱一个月。更根本的原因是,很多人认为海南会成为最大的特区,像深圳一样有钱而且还有更大的发展空间。作为一个读书人来讲,更大的空间就是一种思想文化上的自由。

 “建设新中国”

  可是,到了海南岛以后,有一个感觉就是——哎呀,真是太落后了。海口市连一个红绿灯都没有,交通基本靠走、通讯基本靠吼。和我一起从清华来海南的有三十多位同学,可是这里根本没有消化我们的能力,有几个同学被分配到了很破很小的国营小厂。作为当时的天之骄子,心理落差太大了。

 王功权(左)和伍继延(右)近照    供图/伍继延 王功权(左)和伍继延(右)近照    供图/伍继延

  幸运的是,我去的是海南省委政策研究室(下称政研室),研究室另外一个牌子叫海南省政府体制改革办公室(下称体改办),两块牌子,一套人马。在这里工作最大的好处,除了我们大部分都来自大陆外,还有就是我们有一个“建设新中国”的共同梦想,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,通过在海南的实践,为中国的体制改革探索出一条新的道路。

  我们团队的领头人是现在的中国(海南)改革发展研究院院长迟福林。那时,我们所在的机构海南省改革发展研究所,时任海南省委政研室副主任的迟福林兼任所长,常务副所长是冯仑,我担任信息部的负责人,分管信息工作。王启富是办公室负责人,潘石屹是我们下属公司的常务副总。易小迪是中国人民大学的硕士研究生,到我们单位实习,准备毕业就来工作。

  体改办的格局很大,有四个重要的业务处:农村改革处、经济改革处,政治体制改革处、综合信息处,涵盖了社会的方方面面。在迟福林的带领下,我们做了很多探索。

  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情,就是希望能够在当时中国体制的缓慢变革下,海南怎么样能先行一步,后来探索了包括“小政府、大社会”的体制,也包括“特别关税区”的体制设计,当然还有很多具体的改革考虑,比如燃油税等。

  官员成了个体户

  我们赶上了海南这一特殊的变化时期,我们来到这里探索中国的未来之路。

  但1989年时,海南改革发展研究所被撤销。这种情况下,很多人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——下海。

  我因为人事关系还在体改办,回到机关继续拿工资。没想到1990年,冯仑衣着光鲜地回来,形象气质重新变得十分高大上。大家久别重逢凑个饭局,冯仑掏出名片——“南德公司总裁政务秘书”。南德的老板就是创造了个人财富神话、极具争议的牟其中。

  看着冯仑风光,潘石屹搞了个小公司优哉游哉,易小迪开了家印刷厂日子也不错,不过,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想过要下海。

  1991年,冯仑回到海南召集旧部创业,到了1992年形成了“六君子”的团队。看着兄弟几个炒房、炒别墅,闷声发大财,我也坐不住了。

  同年9月,我准备下海。动机之一是希望哪一天可以不受钱的欺负。受政治权力制约多年,突然搞个市场经济,又被钱欺负,这个东西不好搞。

  然而,从一个政府官员转型为商人,心理落差还是非常大的,也非常痛苦,我都没法跟父母亲交代。一个知识分子,读了多年书,一直讲“学而优则仕”,却突然一下变成个体户了!而且,我们下海的时候也很彻底,单位也没有分房子,什么保障都没有,就从体制内出来了。

  之所以能这样做,我想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对整个国家的发展、对未来有一种信心。我们觉得,既然小平1992年南巡讲话讲到了“市场经济”,既然我们投身了改革开放的主战场,我们就一定能够成功。

  我们这批人下海,当时普遍有两个选择:一是房地产,另一个是中国刚兴起的股市。海南是中国房地产最早进行探索试验的地方,所以我们大都是依靠炒地皮起家的,通俗地讲。

  因为是从体制内下海,所以我们有一个最大的优势,就是能够把握住政策的转变,还有这种转变之中的商业机会,能够把握住国家改革开放的步伐和房地产行业变化的趋势。

  当时,中国人对很多东西还处在价值发现的阶段,特别是房地产,一块地到底值多少钱,实际上谁也不知道。在这个价值发现的过程中间,自然就有了投机性的机会。

  另外,因为我们了解点政策,知道怎样不会踩红线,而且坚信基本价值观要正确,所以至今我们包括“万通六君子”都还很健康平安,没有逃亡海外,或者沦为阶下囚。

  时代固然给予了我们很大的机会和空间,但是在机会和个人能力都很好的情况下,我想最重要的还是价值观。很早我们就认同一个观点,叫“守正出奇”,就是在守住正道的前提下,再出奇兵,而不是什么钱都去赚、什么办法都去用。这个很重要。

  “万通六君子”加一

  “万通六君子”比我先下海,当时已经发财了。所以,听说我要下海,冯仑当即表态支持我十万元。那时十万元可是大钱啊。不过,王功权作为总裁有不同看法。他说,“老伍,十万块钱给你喝酒算了,还是跟着一起干吧。”

  如果那时加入万通,我相信也会有很稳定的发展和未来。我问王功权,那我进来干什么呢?他说了一句,“党中央、国务院都有人领导了,你来了只能干干政协的工作。”我当时一算,我28岁了,到你这里当 “政协主席”有什么意思呢?不行,我得自己当董事长,自己干。

  1992年9月9日,我挂靠在万通下面的公司 “海南易通传播产业联合开发总公司”开张了。文化人骨子里始终是文化。初做老板,我有些 “好高骛远”,想搞点文化产业,但不赚钱。看着兄弟们炒这个炒那个,我也心动了,毅然加入了炒地皮行列。

  因为关系甚密,我凭直觉给他们六个人取了外号。比如说冯仑,我给他起了外号叫“冯贤达”。在我的感觉里,他始终是个社会贤达。给王功权起的外号叫“王老财”,因为他是学管理的,有认死理的习惯,管理比较认真规范。当时来讲,我们还是不适应的,觉得他很抠门儿,是个老财。当然“王老财”不服气,问我他怎么是老财,潘石屹才是老财。我给潘石屹取了外号叫“伪君子”。为什么叫“伪君子”?因为潘石屹看起来是一个谦谦君子,但骨子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,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:不管是“冯贤达”还是“王老财”,后来在商业上都不如潘石屹这个“伪君子”。

  易小迪的外号叫“好孩子”,他是个中规中矩的人,后来成了虔诚的佛教徒。王启富,有一个不太好听的名字叫“土包子”,土里土气。启富至今本色不改,偶尔还骑个自行车,游一游运河。

  1993年,为了打压海南房地产市场过热,朱镕基总理铁拳出击。长远来讲,这是好事,保证了整个国家的经济安全和金融安全,但是对以炒地皮起家的企业来讲,简直措手不及,很多企业垮掉了。

  1993年开始,我们陆陆续续离开海南,1994年就彻底离开了,开始去外地投资创业。我选择回到自己的家乡湖南去投资。

  我与“万通六君子”关系甚密,所以常常会有人开玩笑说,“你怎么没成为万通七君子?”我总是开玩笑地回应,“历史上的七君子都没有好下场。戊戌变法七君子砍了脑袋,后来所谓的七君子被抓起来坐牢了。幸亏我没有去。”

  回头看,对于当时中国大陆刚刚兴起的房地产市场来讲,海南起到了两个作用:一是提供了原始资本,二是培养了一批懂得房地产业运作的团队。现在中国的很多地产大亨,都有闯荡海南的经历。在海南完成了市场经济的最初洗礼和资本积累之后,他们流向全国各地去拓展新的领域。

  有人说,海南是房地产的“黄埔军校”,但我觉得更像是“农民运动讲习所”。以万通为代表的海南房地产企业,都是靠自己白手起家,创办公司赚取资本,后来培养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老板、董事长。而以万科为代表的深圳的房地产企业更像“黄埔军校”,因为他们在香港资本强大的压力下,只能选择做职业经理人。这就是“黄埔军校”和“农民运动讲习所”的区别。

  诗和远方

  如果没有去海南,我想我会成为一名很好的学者,但我永远不可能对社会有这样深刻的理解,包括怎么面对复杂的社会环境、社会问题等,如何正确地对待和处理这些问题。

  换句话讲,如果没有去海南,我很可能还是在体制内做一个男孩,只不过现在成了一个“老男孩”而已。正是海南的经历让我理解了市场、得到了自由,包括我今天拥有的财务自由和思想自由。

  也是因为我投身市场经济,从1992年到2002年的十年间,我既看到了有人对创造财富这种美好事业的坚持,也看到了利欲熏心带来的严重后果。

  2002年,我在下海10周年时反省自己:怎么做好这个救赎呢?当时我感觉到中国的市场经济转型是不可逆转的。现在问题不是说去推动市场经济本身的发展,而是要思考市场经济之上的转变是什么、下一个转型是什么。经过不断思考,我提出,我们应该做商业文化的建设,实践我们的商业文化。

  而且企业家也是人,企业也有自己的人格,怎么样维护他的人格独立、怎样尊重他的人格?这就需要建立一个良好的社会组织来做自治和自律的工作。对企业来讲,最好的社会组织就是商会。

  2014年3月29日,在阳光100成功上市答谢酒会上,潘石屹问我这几年在干什么,我说自己在以商会为基础从事社会组织建设,他马上反问什么是社会组织。我解释:你们现在干的上市公司是市场经济转型,我没有你们的 “能力”,所以选择做推动经济转型之后的社会转型。

  这些年,我一直在做商会建设的工作,希望在市场经济的发展过程中,我们能够更往前走一步,促进企业的自治和自律,同时作为党和政府的一个桥梁发挥作用。

  这是我喜欢的事情。我觉得,一个人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过上自由的生活。通过这些年的历练,我能够选择过自己想过的生活。

  我现在最大的爱好是诗和远方。你看我的朋友圈,我一直在行万里路、在读万卷书,因为只有这样,才能让我有更好的发现、更新的思想,能够对这个社会有所启迪。

  行万里路,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交八方朋友。我的这些朋友有一个共同的特点,就是愿意在商业文化和社会组织建设方面发挥作用。我相信只要把社会组织建设做好了,中国的转型就会有非常坚实的基础。

来源:界面

作者:侯瑞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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